□ 本报记者 张国栋 王学文 杨国胜 本报通讯员 潘月杰
在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的时代背景下,在各地普遍面临经济下行压力的现实条件下,怎样既能实现稳增长,又能推进调结构?
经济社会发展堪称全省缩影的潍坊,闯出了一条具有标杆意义的路子。
“核心要义是通过改革创新,激发干部的干事创业精神,以强烈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紧盯转型发展过程中的突出难题,用改革的办法破解难题,努力实现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的融合统一,并形成长效机制,从而实现经济稳中求进、以转促进。”潍坊市委书记杜昌文说。
一组数据印证了潍坊路径的效果:“十二五”期间,全市GDP由3000亿元增加到5000亿元,地方财政收入由200亿元增加到近500亿元,而总体空气环境质量则由全省第8位上升到第5位,仅次于东部沿海四市。
“三八六”行动
与全省一样,潍坊传统产业偏“重”,化工、造纸等占了全市工业的80%。尤其让人纠结的是,潍坊一度用全省第一的煤耗、电耗、油耗和排放量,仅创造了全省第三的工业总产值,万元GDP能耗高于全省平均水平,空气质量良好天数仅为全年一半。
经济发展与节能减排、生态保护之间的矛盾如何破解,考验着执政者。
在这样的背景下,从2013年起,潍坊掀起了一场强劲的“三八六”环保行动:用三年时间,通过执法监管等六大保障措施,打好治污、治气、治河等八大战役,实现总量减排等三大目标。
近三年过去,“三八六”行动成效卓然:823家环保不达标企业(生产线)轰然倒下,近2000个减排和环保治理项目迅速建成；在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的同时,能耗和污染物排放明显下降,其中单位GDP能耗下降5%,今年前11个月,全市“蓝天白云、繁星闪烁”天数225天,较行动实施前同期改善88天。显著的成绩背后,是潍坊坚定的决心和过硬的手段,全市因环保问题拘留100余人,14人被判刑,近百名科级以上干部被问责。
12月16日,站在潍坊阳光大厦13楼的办公室,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市环保局局长郑金来感慨:这场既异常艰苦又异常坚定的环保行动,可称得上潍坊转型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标识符。
环保行动关停企业,并不意味着为保护生态而牺牲发展,而是将关停带来的阵痛变成重生的契机,为更多的“好鸟”“绿鸟”进“笼”创造条件。
山东巨能金玉米开发有限公司原是一家淀粉生产企业,虽然效益一直不错,但能耗、排放高,生产中的异味困扰着周边居民。环保行动中,金玉米将2条老生产线和675台高耗能落后电机全部淘汰,新上最先进的设备和生产线,又与中科院天津工业生物技术研究所等合作,引进年产6万吨生物质热塑复合材料等4个高端项目,一下子转型为生物基新材料企业,年产值增长一倍多。“没有环保行动的倒逼,我们很难离开已经驾轻就熟的老路,转型更无从谈起。”公司总经理高世军由衷感叹。
更令高世军想不到的是,今年9月,金玉米借潍坊试点之机第一个试水排污权交易,将转型后腾出的0.84吨二氧化硫和2.54吨氮氧化物5年排污权卖给潍坊驼王实业有限公司,收益6.77万元。
破解难题,实现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双赢,环保行动只是一个抓手,更为重要的是,以这场行动为“引子”,建立起一套协调推进转型发展、绿色发展的机制。
项目是稳增长的基础,但有些地方却因为环境容量制约,大项目、好项目无法落地。寿光的东方宏业化工有限公司投资100亿元的橡胶一体化项目,最初就遇到这种困境。虽然该项目在技术和排放上都是行业最先进水平,还可形成循环经济产业链,但仍需年排放二氧化硫700吨、氮氧化物500吨的指标,当地剩下的指标远不够用。
针对这种情况,潍坊探索出破解之道:按行业环保先进标准管理新上重大项目。这一机制改变通行的以县市区为单位分配排放指标的做法,实行全市统筹。只要项目执行行业最先进环保标准,其排放指标当地解决不了,可由市级给予统筹支持。经过石油与化学工业规划院等4家顶尖机构专家评定,东方宏业这个项目符合要求,市里当即为其协调了指标。
并非项目落了地就万事大吉。潍坊还为每个行业都制定排放标准,并每两年一轮逐步加严,企业如不达标,就必须技改升级。目前,第二轮加严排放已经实施,重点行业污染物排放极值在省定标准基础上再收紧30%—50%。“环境容量本是制约因素,因为机制得当,反而成了企业转型发展的强大动力。”郑金来说。
以节能环保倒逼产业转型,潍坊已培育形成节能环保、生物基新材料等22个绿色产业集群,5年左右22个产业年产值将全部达百亿元以上；全市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占比较三年前提高9.77个百分点,技改投资占工业投资比重达70%。
眼下,潍坊新一轮“三八六”行动方案已经出炉,转型发展与绿色发展进入常态化、机制化轨道。
全要素保障
稳增长、调结构,土地、资金、环境容量等要素保障尤为重要。而一段时间里,要素资源错位配置、低效配置状况比比皆是,既浪费资源,又影响转型效果。
“只有改变以往由政府一手‘摆布’要素资源的做法,让市场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才能提高配置效率。”潍坊市市长刘曙光说,不仅是环境容量,在土地、资金、人才等关键要素配置上,潍坊全部建立起市场化机制,“全要素”保障符合发展理念要求的好项目,让投资者不用“跑门路”,凭借项目实力就能对要素前景有明确预期。
冬月天冷风急,潍坊亚东冶金设备有限公司新厂区建设工地上,却是日夜赶工期的忙碌景象。“这个占地仅13.36亩的新项目,土地却来之不易,是‘真刀真枪’争来的。”公司法人张培荣说。
这是因为,潍坊在全省率先实施现代产业竞争性用地机制:一个项目要取得土地指标,不再由政府说了算,而是由专家评审会,根据产业性质、投资强度、亩均税收等11项指标打分排名,优胜劣汰。亚东的项目是国家大力推行的高端装备类,产品技术又较为高端,通过打分竞得了用地。
通过这种办法,潍坊今年共分配现代产业重点项目竞争性用地2178亩,涉及24个项目。
善于发现已有做法中的问题,用创新的办法加以解决,是潍坊干部干事创业精神的一种体现。国家给企业的土地出让年限是50年,而一个产业发展的生命周期仅10年左右。以长供短,很容易形成低效闲置土地,同时造成企业用地成本高,资金周转困难。
针对这一点,潍坊在全省创造性实行“先租后让、长期租赁、弹性年期出让”的制度。这一制度创新的实质,是根据产业发展规律确定土地出让时长和方式。亚东的新项目用地通过“弹性年期出让”方式减少到30年,土地成本少了近一半,从而有更充裕的资金投向新项目建设和技术改造。
以市场化机制为引导,潍坊共盘活闲置低效土地3.7万多亩,涌现出一批“零增地”建设项目。
当前,许多企业生产经营困难,核心的问题是融资难,而吊诡的是,此时银行也面临放贷难。其根源,是中小企业申贷条件与现行信贷体系不匹配。潍坊的解决之道,是政府出手“搭桥”,巧妙利用市场机制实现双方的“无缝隙”对接。
从市级到县域,潍坊推出许多创新性做法:一方面,由政府出资,在市、县两级设立完善担保公司、再担保公司、资产管理公司等平台,组建中小企业风险缓释基金。通过这些平台基金,今年共为3.9万家企业提供担保再担保资金264亿元。另一方面,成立潍坊金融控股集团,由金控集团对政府财政的产业扶持资金进行金融化运作,以股权、债权等多种形式对好项目进行支持。“通过这些机制,改变以往政府专项资金由部门‘拍脑袋’、分散化支配的弊端,将资金集中起来,与基金等市场化手段结合,产生杠杆和放大作用。”市财政局局长田民利说。
位于潍坊高新区的山东圣和塑胶是一家高新技术企业,在资金压力下,一度出现亏损。今年初,金控集团联合济南投资方,各出资500万元,以股权形式注入圣和塑胶,使其迅速扭亏为盈,并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特种聚酯薄膜研发生产基地。据统计,成立两年来,
金控共使用财政引导资金28亿元,撬动社会资本近300亿元。
受内外经济形势影响,外贸遇冷是当前的普遍问题。但潍坊风景独好:今年1—11月,完成进出口总额165亿美元,同比增长2.1%,增幅高于全国、全省10.6个和16.7个百分点。这同样得益于潍坊用市场手段充分调动全球要素资源服务转型发展的布局。
潍坊7000多家有进出口资质的企业,仅有3000多家开展外贸业务,究其原因,是很多中小企业无力承担对外贸易人才、市场开拓等投入。于是,潍坊在电子商务基地建起“多语种国际市场平台”,以俄语、德语、葡萄牙语等20多种语言,帮助企业向全球推介产品。通过该平台,潍坊企业年可新增进出口1亿美元,企业投入降低50%。
为向国内外推介潍坊产品,潍坊建设了规模以上企业网上工业展览馆,为企业免费提供展示平台,上线企业已达2285家；在阿联酋、乌干达、葡萄牙、美国建设4个海外商品中心,与当地华人企业合作搭建开拓境外市场的桥头堡。这些在全省都是创新性做法。
新机制效应
“有为政府的要义,一方面是让市场作用得到充分发挥,另一方面是发挥好服务职能,通过改革创新为一方发展营造良好环境。”刘曙光说,“这是干事创业精神的一个重要体现。”
办理企业登记手续,原本需要至少一周时间,而位于潍坊滨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新和成氨基酸项目只用不到两天就全部完成。这样的速度让新和成山东基地总经理董小方连呼“想不到”。
政府服务贵在便捷、高效。潍坊不断创新服务机制,去年就在滨海试点,在国内率先推行负面清单、权力清单和服务清单“三张清单”,并在全市推广,市级审批事项由915项精简到287项。今年又颁发全省首张“三证合一、一照一码”营业执照,改革后服务效率提高80%。受益于此,1—10月,全市新登记市场主体、新注册资本分别增长25%和58%。
调动干部的干事创业精神,为稳增长、调结构搞服务、出实招,关键是有一套实打实的考核机制。
市考核办主任范俊友说,潍坊对县市区的科学发展综合考核实行“双千分制”:重点导向性考核1000分,基本指标、差异指标和定性评价指标共1000分。重点导向性考核中,财税收入和战略性投资各占300分,生态环境质量改善指标和省级经济开发区转型升级指标各占200分。这些指标体现了鲜明的转调发展导向,4项指标的得分,基本上决定了各县市区的总体排名。
这个考核体系有力促进了转调。范俊友说,在2013年前,重点考核指标中没有生态环境质量改善这一项,有关部门要关停重污染企业,县市区领导往往先给“挡驾”。而“三八六”行动中,各级干部面对一些企业托人说情甚至威胁诬告,不为所动,全力推进,生态指标被纳入考核体系并占据很大权重功莫大焉。
差异化考核,是区别对待、调动不同条件下干部积极性的有效方式。根据建设现代海洋新城的定位,潍坊对滨海区重点考核海洋产业增加值、港口建设等内容。这推动滨海港口建设突飞猛进。今年,潍坊渔港开港运营,结束了潍坊没有外海渔港的历史。潍坊港的森达美港和山东高速港17个万吨级泊位、5万吨级航道正加快建设,今年完成吞吐量4000万吨。依托港口带动作用,去年以来有176个大项目开工建设。
考核导向、发展导向和用人导向的高度统一,是潍坊考核机制的突出特点。潍坊规定,根据考核结果等次确定各地各部门年终评优的比例,干部提拔重用,坚持从考核优秀的人员中,选拔出适合岗位需求的人员,也就是“优中选适”。“这是个硬杠杠,不优秀不提拔,找谁也没用。”范俊友说。
杜昌文说,在潍坊已形成一种风气:看干部重实绩。“把各级干部的注意力引导到干事创业上来,是最重要的政治生态,是我们事业发展的关键所在。”
调动干事创业积极性,还要勇于自我削权、限权,自觉按制度机制用权。寿光今年以财政资金2亿元,与上海一家专业机构合作,成立全省首家县级资产管理公司。12月10日,记者请寿光市长赵绪春举例介绍公司对当地企业的帮扶情况,他直言“不了解”,因为他没有介绍一家企业过去。他还叮嘱财政局长,公司要完全按市场规律运营,政府不要因为出资就批条子、打电话。
于新华说,金控集团两年来顺利运转,根本原因是得益于政府的放权:28亿元的产业扶持资金,市领导、市财政局等相关部门没有丝毫干涉,都由金控按市场方式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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